文笔峰下探“尧夫”

2025年的秋天，像是被雨水攥住了似的，淅淅沥沥、缠缠绵绵，把两个月的光阴都浸泡在湿润的季节里，直到霜降过后，天气才骤然放晴。

雨过天霁，晨雾被初升的暖阳轻轻撩开，天地间变得澄澈明亮。午后的阳光愈发温柔，天光如洗。于是，我和妻子开着代步车，沿着商郧路来到青山镇AAA景区的文笔峰下，去探访那棵北宋年间由邵雍（字尧夫）亲手所植的千年古树——尧夫柳。

窗外秋色正浓，阳光带着清冽的暖意突过车窗，带着雨后草木清香的味道，沁人心脾。道路两旁的青山褪去了葱茏，换上了深浅不一的彩妆，墨绿、浅黄、橙红交织在一起，如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浓墨重彩却又和谐雅致。

车子一路向南，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缓缓前行，远处的山峦逶迤起伏，清晰可见，恰如邵雍先生诗句“明月清风随意取，青山绿水任遨游”的意境，吸引着我们向那沉淀了九百余年光阴的文脉遗址——尧夫柳靠近。

据《商南文史》记载：邵雍与商州太守赵郎中为挚友，因其经常往来于洛阳和商州之间，途经此地，看到青山文笔峰非常俊美，决定留下来，赵郎中就派员到洛阳接他的家眷到此，并安顿好了住处。于是，邵雍就在青山文笔峰下居住了八年之久。其间，他为了生计，就在此创立了“青山书院”，在河道的坝上栽植了这棵大叶柳树。八年之后，由于金兵入侵，邵雍带着家眷逃离，“青山书院”也随之毁于兵燹，唯独这棵柳树成了邵雍先生在此教学的永久见证，人们为了纪念他，称这棵古树为尧夫柳。

车子停在青山中学的院墙外，我们抬脚便踏入了书院故地——青山中学。此时的阳光斜斜地掠过教学楼的玻璃窗，反射的光线将院子切割成明暗交织的色块。教学楼里回荡着规律的讲课声，师生们各司其职，忙碌却不慌乱，共同构筑起这幅充满生机与秩序的校园图景。这里的一切都在改变，唯有这棵“尧夫柳”还在院子南边傲然挺立，树的胸围7.8米，高约33米，树冠遮荫面积近一亩，树姿略有西倾，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轻依着红色的支护铁架。转之背面观看，见其有一个偌大的树洞，犹如一个巨人敞着拖地的大衣，树洞内能容纳数十名学童。树冠依然枝繁叶茂，既有垂柳的柔美，又有岁月积淀的沧桑，表皮如老农的掌纹，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见证着这里的时代变迁。

我和妻子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指尖划过深浅不一的沟壑，仿佛触摸到了北宋年间的阳光与温度——正是在这里，邵雍先生这位与周敦颐、程颢等同列“北宋五子”的贤者，避开了洛阳士大夫的交游圈，携带书卷来到这里，在茅草搭建的讲堂里开讲，从《河图》的奥义到“以理观物”的哲思，让这里的僻壤之地第一次响起了理学的清音。彼时先生亲手栽下的这颗大叶柳，也曾在这样的深秋里，抖落金黄的叶片，听着先生讲解“万物有情皆可状”的诗心，记取他“安乐逍遥”的襟怀。我和妻子并肩站在柳树下，一阵秋风拂过，枯叶簌簌飘落，像是先生跨越千年的絮语，轻诉着他当年在这里传道授业的初心与热忱。

邵雍先生的一生，本就如这柳树般坚毅，扎根大地又超然物外。他在洛阳过着安乐的日子，每天可以饮酒吟诗，与挚友富弼、司马光等名臣同朝为官，皆为朝廷的座上宾，他却辞绝征召，甘心游历到此，以治学为业。而他在商南的岁月，更彰显其传道的艰辛——他不恋庙堂之高，却惜民间之智，以青山书院为基，为商南教育播下第一粒种子。这与他在《知足诗》中恬淡闲适的意境，行成映照。

如今，青山书院遗址随着岁月斑驳，难觅踪迹，唯有这颗尧夫柳愈发苍劲，成为商南文脉传承的见证——它早已不是普通的树木，而是邵雍先生“观物”哲思的具象，是地域标志的景观，它不仅是这里的生态符号，更承载着当地的记忆，也成为游客慕名到此打卡、观光，感受自然与人文之旅的热门景观。

我拾起一片飘落的柳叶仔细端详，叶片上的脉络清晰分明，如同先生留下的思想脉络，在商南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他以“元会运世”解读宇宙时序，用《皇极经世》构筑哲学的体系，更以诗歌写下“心闲何必住云山”的通透，这些智慧如同尧夫柳的根系，深深扎进了这片土地，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商南儿女。

夕阳西下，余晖为尧夫柳镀上了一层金色。我和妻子驱车返程，后视镜里，那株老柳依旧伫立在文笔峰下，苍劲而坚定。近千年的风雨洗礼，它默默守护着青山书院遗址，也守护着一种顽强的精神，那便是一种不慕荣利的坚守，是薪火相传的热忱，是如先生的这般情怀——于天地间自得其乐、又为后世留下了无尽滋养生命的境界。

离开的时候校园里又传出一阵学生的朗朗读书声，他们仿佛在诉说着邵雍先生的故事，这声音在商南的青山绿水间越过千年，流传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