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那天,大姐打扮得很漂亮,穿着新娘子的红缎子衣服,顶着红盖头,怀抱一个大花瓶,坐在一辆装饰得像一台大花轿的马车上(当时不许坐轿了)。我当时仅仅13岁,我二弟才8岁,我是帮轿的,我二弟是交钥匙的。根据当地的习俗,娘家客人要吃两次席,轿子一到吃一次(当地叫下脚汤),重要的客人坐在中间的一席(八人一桌),一般指媒人、舅舅、姑夫、叔叔、姨夫等,媒人和舅舅必须坐在两把椅子上,其他六人坐长凳,均为上席,坐椅子的为上上席。如果长辈多,就分配到其他的上席入座(sit on the chair)。男方招待的人特别重视,特别热情。司仪把新郎领来安席,新郎先跪在正中磕一个头,作两个揖,再向前走一步,磕一个头,作两个揖,向后退一步作同样的动作。然后,客人们开始用餐。下脚汤结束后,娘家客人被领到提前准备好的地方,喝茶、吸烟、下象棋、玩扑克、休息。直到下午四点左右,第二次坐席开始。这一次要比第一次丰盛得多。方桌中间是一碟凉排骨,一碟花皮冻和一碟纯皮冻成对角线放着,一碟牛肉(每人一小片)和一碟鸡肉(每人一小片)也成对角线放着,桌子的四角放一碟饼干、一碟上的两个点心切成八块、一碟虾片、一碟凉拌粉丝;每人面前有一个小碟,里面放着三个乒乓球大小的油果子;每人一个酒盅,一双筷子,这些都是凉菜,即下酒菜,具体放什么菜要根据家庭的经济情况而定,并非完全统一。客人入席后,由伴郎介绍,新郎敬酒(新娘不给娘家客人敬酒)。凉菜吃完后,招待的人将餐具全部收拾干净,擦干桌子,又重新摆放热菜。中间是一碗八宝米饭,周围有两碗红烧肉片(16片)、一碗红烧肉块(8块)、两碗酥肉(16片,鸡蛋面和瘦肉放在一起蒸熟的)、一碗肉丸子(附根)(8个)(这些热菜都是在前一天晚上放在一个非常大的蒸锅里,先在蒸碗里摆好肉,然后在肉上面垫一些菜,用大火蒸几乎一个晚上即可)、两碗菜汤(吃子)(里面有豆腐、粉条、菠菜、黄花、木耳、胡萝卜、葱花等)。每人面前放一个小碟子,一个小勺子,一双筷子,两碟馒头。上席发话才能动筷子。必须先吃中间的八宝米饭,因为中间还要上几种热菜,米饭,炒粉,酸汤等,直到一碗汤里有丸子时,意味着全部结束。这时,司仪带来新郎给最重要的亲戚磕头致谢,如果时间紧张,就向全体娘家客人磕三个头致谢。开始交钥匙了。我二弟被带到前边,手里拿着钥匙,姐夫手里拿着红包,互相交换,互相行礼。礼节结束后,我们准备回家。二弟已经坐到了车上。不知怎的,他突然跳下车,直往大姐的新房跑去,拉着大姐的手说:“大姐,咱们回家。”大姐没有说什么,眼睛噙满激动的泪水。一个八岁的孩子,从车上跳下的一瞬间到拉着大姐的手喊回家,虽然有点幼稚可笑,但是这充分地体现了他对大姐的爱。剧团还在演出,剧团的领导开始发愁了,像我大姐这样的同龄青年,有好几个都结了婚,原来她们属于本村户口,随叫随到,现在就不同了,剧团的领导必须到很远的地方去叫。像我姐夫这样的“顽固分子”,他不会轻易让我大姐去的。可是,大姐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她不愿受人摆布,有时不管姐夫愿意不愿意,只要村子里有人来叫,他就给公公、婆母说一声,然后和来叫她的人一起去。回来后,免不了一场争吵。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多次。大姐来到这个家,给这个家带来了生机。她孝敬公婆,善待邻里,关心她的小叔子就向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当时她的小叔子很小,婆母身体不好,不能照顾,她就充当了一个“老嫂比母”的角色,关心他,照顾他,赢得了全家人,邻里的信任和赞美。她在家里的威信远远超过了姐夫。新的烦恼又来了。大姐结婚已经五年有余,就是怀不上孩子。这对急于抱孙子的公公婆婆无不忧虑,大姐更是着急,因为比她迟三年结婚的二姐已有了接班人。女人不能生孩子这意味着什么?一是生理上的缺陷;二会断了男方家的香火,不能传宗接代,以致影响夫妻之间的感情。经过多方求医,大姐终于有了她的第一个孩子。1971年,盼望已久的第一个男孩终于问世,何家又多了一个后代。姐夫开始当爸爸了,他似乎有了责任感,改变了几年来在唱戏问题上与大姐分歧的态度,改变了自己有工作好像高人一等的态度,和大姐一起,精心培养他们的接班人。公公婆婆更是喜出望外,在别人面前显得骄傲和自豪,“我们也有人叫我们爷爷奶奶了”。婆母虽然行走不便,做饭更不容易,但是她还是坚持服侍大姐,有人问她:“十姨,你行吗?”她嘴都合不拢地说:“行!”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从她的语气和表情来看,她是非常高兴的。大姐经过十月怀胎,今朝分娩,身体很虚弱,需要丰富的营养。她不忍心让婆母来侍候她,有时自己亲自下厨房。她大妈和小姑也经常来帮忙。孩子一天天长大,大姐发现孩子的头发有点不正常,一只眼睛有点斜,也许是孕前吃药所致还是其它的问题。总之,既然有问题就得抓紧医治。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姐和姐夫经过八方寻医,孩子的头发和眼睛都得到了医治,成为一个帅小伙子。1979年,大姐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和大儿子相差8岁(中间还有一个儿子出麻疹夭亡),何家积德又多了一个虎子虎孙。这时的家庭成员有了大的变化,姐夫的妹妹早已出嫁,姐夫的二弟也已成家建新房搬出,只有大姐的小叔子还未成家,还在一起吃住。大姐一提起她的小姑子,两个小叔子,就赞不绝口,他们对大姐非常非常好,并且办事英明果断、干净利落,无私无畏,从不计较。她们妯娌之间也亲如姐妹,情同手足,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这是大姐的福份,也是她孝敬老人,关心别人的结果。两个小叔子,两个妯娌都有自己的工作,他们在单位上干得都很出色,人人赞扬,个个夸奖,他们有崇高的品德,良好的素养。姐夫由于工作认真、细心也经常在单位获奖。1987年,大姐的婆母因不慎摔成瘫痪,卧床半年,生活不能自理,要靠大姐喂饭,换衣,擦洗。公公清理便物。姐夫在粮食局上班,小叔子成家后,夫妻俩都有工作,在单位吃住,节假日才回家,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上学,地里还有庄稼活要干,这些重担都压在大姐的肩上。一个妇女,干干家务,拉扯孩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既要干家务活,又要干男人们干的活,还要侍候有病的老人,上学的孩子,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当年的腊月初八,婆母因年岁过大,病情恶化,不幸辞世。全家人十分悲痛,挥泪安葬了老人。大姐因照顾婆母有功,当众被搭红(一种表扬、嘉奖的方式,很少有人获得如此殊荣)。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在弟兄们和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大姐把原来的两间旧房翻修,改建成三间大瓦房,院子里还新建了新厨房。大姐瘦了,但脸上露出的是成功后的喜悦。姐夫已有三十多年的工龄了,孩子已经高中毕业,高考不理想。大姐和姐夫想方设法给孩子在粮站找了一份工作,他们才松了一口气。1996年7月4日(农历一九九六年五月十九),为人厚道的十叔,大姐的公公不幸去世。为儿女奔波一生,没有见到孙子媳妇就遗憾离去。姐夫身体很壮实(晚年有点发胖,血压高,患有糖尿病),力气也大,200斤的米袋子,他能抱起来放到另外一个地方。他饭量也好,喜欢吃我做的面片子。有一次我到他家串亲戚,姐夫要我做面片子。大姐揉了那么多的面,结果还不够吃,姐夫一个人就吃了三大碗。饭后我问他:“哥,吃饱了没有?”他笑着说, 如果还有的话,他还能吃一碗。1997年4月21日(农历一九九七年三月十五),大儿子何杰结婚了,一年后,大姐有了小孙女。何杰婚后做了一些幼稚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趋于理性,现在夫妻俩和和美美,共创家业,在广东一家工厂工作。姐夫退休了,能和大姐一起分担家务,教育子女,看养孙子。也许是姐夫多年在外,对家里人照顾太少,退休后,他踊跃地挑起了重担,似乎要把他上班时无法照顾家庭的损失加倍弥补回来。他起早贪黑,合理安排每天的事务,无论脏活累活都一身扛,生怕累了大姐。有多少粪尿被他一担担地担到田里;有多少生土被他一车车的拉到院子里;有多少化肥被他一袋袋的施到地里;有多少粮食被他一步步地背回家里。一个很少干农活的人现在要以农活为主,这是多么大的转变呀!2000年8月6日(农历二〇〇〇年七月初七),我母亲突然病故,享年77岁,全家人非常悲痛。姐夫听到噩耗时,浑身瘫软,坐地而哭。他哭得那么样伤心,我们劝他的人也止不住热泪盈眶,失声痛哭。这种哭表达了他对岳母真挚的爱,这种哭体现了一个善良、纯真的心灵。大姐为有这样的丈夫感到欣慰,晚年的生活给她增添了活力,它虽然身体消瘦,眼窝深陷,但是她的精神状态良好。大姐在吃穿享乐方面从来不考虑自己,总是想着别人。我们没见过她穿过高档衣服;没见过她吃过高级营养品(不是孩子们不孝顺,而是自己舍不得)。大姐是勤俭持家的楷模;孝敬老人的典范;吃苦耐劳的标兵;助人为乐的先锋。二儿子何鹏,性格内向,憨厚诚实,从技校毕业后,在西安一家工厂工作。2004年4月20日(农历二〇〇四年三月初二, 谷雨)结婚,媳妇对老人也不错,有一个女孩。大姐和姐夫基本上尽到了他们应尽的义务,儿孙满堂,其乐融融。人生苦短,祸福难测,就在全家人喜气洋洋,共创美好未来的时刻,年跨花甲的大姐,在她的本命年却遭遇了两次沉痛的打击。2005年4月14日(农历二〇〇五年三月初六),姐夫在地里看庄稼时,突发脑溢血病故,享年66岁;这个消息就像一颗炸雷炸得大姐魂飞魄散,措手不及。她赶快打电话叫回两个儿子、儿媳及亲人,在万分悲痛中安葬了善良的姐夫。两个儿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在百忙中请教几个叔叔,东跑西颠,料理后事。2005年10月8日(农历二〇〇五年九月初六, 寒露),大姐搭玉米时不慎从桌子上摔下,右腿根部骨折,如今还未痊愈。我们弟兄远隔千里不能照顾,多亏她的小叔子,小儿子何鹏精心照顾,及时治疗,伤势逐渐好转。大儿子不能回家,经常打电话问安。我衷心地感谢所有关心她、帮助她的人们,我衷心地祝愿天下的好心人一生平安,好人会得到好报的,也衷心地祝愿大姐的身体早日康复,享受天伦之乐,健康百年。
※ 食尽人间苦,方晓真情甜;大难已离去,幸福在晚年。※ 学业虽有限,悟性不一般;文笔留记录,才华后代传。注:大姐只有小学文化,但她悟性好,主动执笔帮助何家编排家谱,并把她难忘的事亲手记录下来。 农历三月初六那天早晨,我的丈夫何全德骑上自行车到北边麦地里看了一遍,又到南边树苗地里转了一圈,吃过早饭,又到南边树苗地里砍了一上午树枝,大约11点的时候,他从地里回来,睡了一会儿,鹏鹏从西安回来接孩子,到吃饭的时候才唤醒他的父亲。吃过午饭,停了一会儿,鹏鹏和孩子走了,我们心里十分难受,坐在凉椅上说了许多话。后来我丈夫给他把头洗了,把衣服换了,大约在两点半到三点的时候,他去了地里。走时,他对我说等娃到了西安让我接娃的电话,然后把车子拉到地里去。 我一边等娃的电话,一边在家收拾上午晒的玉米,还有其他杂活。电话在4点20分打来了,我接过电话以后,把门锁上,在门前又等了一会儿小孙女薇薇,结果去地里迟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当我走到地里的时候,我的丈夫躺在地上。我跑到跟前抱住他的身子,脸贴在他的脸上,叫了好几声,没有反应。我突然想起世云弟是个医生,于是就去叫他。 我从麦地里三步当作两步跑,跑到世云弟身边的时候,我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吓得他们赶快往地里跑。他们用针在我丈夫的手上和嘴上扎,但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快打120电话,把救护车叫来!”结果车来了,人却与我们永别。老天爷就这样无情地夺走了我相依相伴40载的丈夫,使我从此过着孤独悲痛的日子。 从那时起,我每天都在痛苦、悲伤、忧虑、恍惚中生活,我好像一只正在空中飞翔的孤雁突然被人砍掉了一只翅膀,未达到目的地却要面临死亡。孩子们各有各的事业,惟有我和年幼的孙女薇薇在家,吃饭不香,睡觉不宁,本来就消瘦的身体越来越垮了。 在暑假的时候,鹏为了让我心情好,把苗苗给我抱回来。在胡敏、王新、文雅的帮助下,我勉强地管了40天娃。秋收到了,人们都忙着收庄稼。农历8月16日那天,我把南边地里的包谷收了,因天下雨,一直等到9月初4才将玉米剥拧上架,还有三十多链没有上架。 9月初6的那天下午,孩子们都放学了,我叫胡敏给我把桌子抬到院子里,上面还放了一把椅子,我站在椅子上,让娃给我递玉米链,搭了十几链就搭不上了,就在我从桌子上下来的一瞬间,人间悲剧又一次在我身上重演,灾难无情地摧残着心灵已经破碎的我——我的左腿根部轻微骨折。多亏了弟妹蜜蜜天天送饭,晚上操心,我才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大约过了一星期,我看见院子里很脏,早晨起来,一手拄棍,一手拿着笤帚扫院子,当我扫到鸡笼跟前时,一不小心又滑倒在地上。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左腿再也抬不起来了。我大声地叫巧凤,巧凤过来把我背到炕上,疼得我坐卧不宁。我自己在抱怨自己,为什么要扫院子?脏几天有什么要紧?但是一切抱怨都已经晚了。 那天晚上,我给云龙弟打电话,第二天云龙弟就把我送到了联合医院。经过诊断,拍了片子,结果是严重骨折,要住院做手术治疗。我当时心灰意冷,绝望至极,不如一死了结。可怜的鹏从西安请假到医院护理,弟弟云龙和弟妹索爱不辞辛苦,白天上班,晚上送饭并陪伴,还有我年迈的父亲、许多兄弟姐妹的关心和鼓励,给我增添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我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腿上被钉了四根钢钉,回到了家里。 鹏要上班,我只好请对门丽娃来管我,敏敏每天晚上睡在我的身边,大小便都由她来侍候,白天还要做饭、洗衣服、烧炕、打扫卫生等,一切都要靠她,这样的工作一直持续了四个月。还有邻居,红霞、文雅、王新有时候也来照顾我,我非常感激她们。效利和惠琴在深圳,虽然不能在我身边侍候,但他们天天打电话问这问那。鹏和彬彬离家近,还常常回来看看。就这样,我在所有亲人和朋友的关心帮助下,渐渐地站起来了,我要养好身体,忘掉痛苦,给孩子们做出最后的贡献。 2005年是我饱尝人间灾难的一年;也是我体验人间真情的一年,我将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