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了家乡的山和水 . 魏玉鑫》

         你会经常做梦吗？

         我会经常做梦，而且像电视连续剧一样，无论间隔多长时间，其场景或故事还会有所发展。就拿家乡那山那水来说，我就会经常梦到，而且版本大不一样。

         我睡觉不喜欢拉上窗帘，特别是现在这个位置，正对着东方的天际线。有时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启明星，有时候竟难以辨别是梦里梦外。

         我二十岁的时候离开了家乡，告别了家乡的大山大河。少年时期家乡的山水给我留下了像画一样的美好印象。刚离开家那会儿经常想家，也就会经常梦到家乡。中年那会儿，虽然肩上的担子重，因为牵挂亲人，也时常会梦到家人，梦到家乡。现在退休了，有了大把的时间，家乡的景象更是会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而且越来越美了，美的竟然和仙境一般。

         黑龙江省境内长白山北脉的张广才岭，犹如一条巨蟒蜿蜒盘桓在苍莽的群山之中。我的家乡就坐落在张广才岭东南麓的山脚下。

        它有两个好听的名字：一个是大海林，犹如其名，林阔如海，苍苍茫茫，无边无际，如此大气；一个是长汀，因其海浪河从此经过，留下一个长约300多米、静若淑女的汀水而得名。

        海浪河闻其名知其势，它发端于张广才岭的最高峰老秃顶东北麓，从它的极深处冲出，带着山风、挟着海啸，在嶙峋的群山和无际的林海中撞击着、跳跃着，经过九曲十八弯，感到实在太累了，终于找到了一个既开阔、又充满阳光的地方放缓了脚步，袒露开胸怀，积蓄着新的力量……

        据老一辈人传说，早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期，这里只有 一座猎人居住的小木屋。一天，相传是一些日本“拓荒团”的人来到这里，让老猎人带着他们去找进山的路。老猎人带着他们走进了广袤的原始森林。自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老猎人的身影，这里逐渐又成了狗熊、野狼、野猪、狍子、山鸡的乐园。

        有确切的纪录记载，1931年和1935年，日本和白俄就有采木公司先后来这里进行商业性盗伐。后来，日本侵略者又先后修建了运送木材的公路和森铁，将沿河两岸的优质木材盗伐殆尽。1945年光复后，为发展经济和满足革命战争需要，这里便逐步扩大了国有林业生产。1954年1月1日国铁长汀车站正式开通运营。之后我们家也跟随父亲由火龙沟搬到了长汀。

        长汀这个地方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正东是一座俊俏的矮山，像一座大屏风。南面是一座没有主峰的大山，在它的正中山腰处，有一个凸起的山包，因而人们都习惯地称它“馒头山”。北山叫剑锋山，主峰近千米。其峰由花岗岩构成，远远望去峭壁似刀削斧凿，怪石嶙峋。夏日的主峰上经常是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向西望去便是多重“V"型的山峦，叠高远递，正应了大诗人李白的名句——“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海浪河由西向东，靠近北山一侧静静地流经而过。在深水汀的中段，水深达3米多，河宽有几十米。这里设有一个渡口，方便南北人员和车辆的往来。在稳水汀的下游是一段浅水流儿，旱季时人们可以从这里趟水过河。海浪河的西南岸是镇政府、大海林林业局机关和居民区；正南岸的大部分地区都是贮木场和木材生产加工基地；东南岸是火车站，在火车站与海浪河之间，散落着几十户红瓦黄墙的铁路职工宿舍。我们家门前是一条东西向的土马路，路南就是火车站；家的北面就正对着这段浅水河。

         我的家乡地处中纬度，气候湿润，冬暖夏凉，降水充沛，年平均降水量达500多毫米。由此孕育了丰富的动植物资源。仅从树木品种来说，就有大量的红松、白皮松、黄菠萝、水曲柳和胡桃楸等珍贵木材。五十年代那会儿，尽管家乡山上的优质木材被砍伐了头茬，但举目四望，仍然是植被茂密，郁郁葱葱。那时山上高一点的地方还有两搂多粗的松树，中部还有一搂多粗的柞树。而小时候留给我们印象极深的则是山脚下和大河的两岸，那丰富茂密的植被犹如原始森林般令人向往和惊悚。

         那时，大海林局辖区的原始森林很多。但是，经过几十年前后两茬采伐，已经所剩不多。至今仅仅保留有太平沟一处原始森林。生态林内红松原始森林面积有297公顷之多，看去满目青松翠柏，古木参天。大的树径可达一米多，树高30多米。平均树龄400余年，最长可达1000年以上。林区内栖息着40余种野生动物和上百种飞禽。

        海浪河最早的满语名称是“海兰窝集”，即榆树森林的意思。那时，从我们家到河边，要走较长的一段距离。河岸上有柳树、杨树、桦树，但更多的是榆树。粗的，起码有两搂来粗。河边上还有草丛和芦苇，草甸子上就长有一种东北旧“三宝”之一的靰鞡草。这种草因其韧性特别强，是过去穷人冬天填在棉鞋里保暖用的。

        我的家乡，山山水水，如诗如画；一年四季，可歌可赋。

        每当春水满四泽的时节，草木萌芽，春晖照耀，万物复苏。就连海浪河一米厚的冰层也开始悄悄地融化了，冰的物理结构也由横茬变成了竖茬。俗话说“宁走封冻冰薄一寸，不走开江冰厚一尺”。如果上游再下一场春雨，某一天的什么时辰就会响起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着就犹如山呼海啸般，狂怒的河水推着冰盖，破裂着、翻滚着、撞击着，冲向下游，冲向两岸。这时，下游的水位会迅速抬高，巨大的冰块会在两岸堆起很高的冰山。就像到了一个布满水晶的童话世界。待水退去，可以在冰山之间捡失好看的漂流木，有时还能捡到撞晕的大鱼。

         猫了小半年冬的人们，终于脱掉了厚厚的棉衣，感到无比的轻松、畅快！林业工人们即将结束冬季伐木大会战，而农民们则开始了繁忙的春耕春种。孩子们就更高兴了，可以爬上榆树撸榆树钱吃，还可以到山上采摘春天的野菜。我的家乡野菜品种很多，包括草本类、蕨类和灌木类多达38种。我们容易采摘又喜欢吃的野菜主要有婆婆丁、小根蒜、猫爪子和明叶菜等。这些菜既可以蘸酱、凉拌、做汤、炒着吃，还可以做菜团子、蒸包子。而现在很多野生菜都可以进行人工栽培了，但却缺少了当年的那个味道。

        每当夏云多奇峰的时节，海浪河边就会热闹起来。河水变暖了，赶上天气晴好，女人们便三五成群地来到河边清洗换季的棉衣棉被。向上下游望去，妇女手中的棒槌起起落落，伴随着笑语欢声，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洗完的衣物就晾嗮在石滩或草丛上，这样干的很快。每逢这时我们小孩子就可以在河水里、在草地上尽情地玩耍。有时还会将家里的老母鸡和它刚孵出的小鸡一起带到这里捉虫吃。只要有了小鸡仔，就会招来老鹰在天上盘旋，伺机扑下来抓小鸡。所以，我们得特别小心照料。

         到了傍晚，爸爸闲了会来这里钓鱼。平日不钓鱼的时候，爸爸也会带上用黄土包上蚯蚓攥成的泥团，将它扔到钓竿能够抛到的稳水汀里。这叫打鱼窝子，是一种留鱼的方法。爸爸的钓具很简单，一根普通的大竹竿子，就连鱼漂也是用高粱杆做的。但爸爸的钓鱼技巧很高，很快就能钓上五六条一二重的细鳞鱼。这种鱼很名贵，十分鲜美。一次，夏初时节家里来了客人。因为没有时令蔬菜，母亲正犯愁时爸爸回来了。爸爸对客人说：“您稍坐一会儿，我去钓两条鱼。”我听了赶紧拿了盆和剪子跟着爸爸去了河边。只见爸爸准确地抛了两个蚯蚓泥团，拍晕了一条蚯蚓穿在了鱼钩上，只甩了两三杆就开始上鱼了。因为时间的关系，爸爸就省去了遛鱼的乐趣，直接将鱼甩上了岸。等爸爸收拾完渔具，我也将几条大鱼收拾干净了。客人见了鱼高兴地对爸爸说：“真行！就跟在自家鱼池子捞鱼一样！”

         每当秋日多高洁的时令、也是家乡色彩最绚丽的时候。举目四望，环山的松树、桦树、柞树和各种红叶交织在一起，姹紫嫣红，就像雨后的彩霞飘落在山上，那么迷人、醉人。我和小伙伴们会经常趟水过河，对岸便是杂生的荆棘林。里面能采到野山梨、山葡萄、野山楂、黑醋栗、山榛子等。最多的还是红红的刺玫果，长有一人多高，一片一片的。特别是经过霜打以后的刺玫果，吃到嘴里软软的、甜甜的。再往半山坡上走，较大的柞树越来越多，大树下面沟沟坎坎的地方，橡子多的可以用手捧。柞树橡子是很好的猪饲料，它也有较高的经济价值。

        每当这个时节，这里的人们都有搞“小秋收”的习俗。有的到山上采松子、采榛子、拾橡子，也有的到收割后的农场地里捡拾土豆和杂粮。记得，有一年国家大量收购脱皮的干橡子。正好外婆在我们家。那时外婆都六十多了，身体非常硬朗。几乎每天都带着我和弟弟趟过河去，再爬很高的山去捡拾橡子。

         每当冬岭秀孤松的时节，下过几场大雪，整个山河银装素裹，更显晶莹剔透。这时的海浪河静如白练，几百米的水汀光滑如镜。有的地方二三尺厚的冰层纯净得就像玻璃一样透明，能清楚地看见冰下的漂亮石子和游动的小鱼。有时冰裂处涌出的“沿凌水”会被重新快速冻上。光滑的冰面上借着“沿凌水”的水汽，会结上一层疏密有致、异常美丽的冰霜花。冬天，每当大雪过后，山上的野鸡无处觅食，就会三五成群地从山上飞下来。一天下午，旅客列车刚要发车，一只饥饿的野鸡不幸撞到了火车上。这时，一名旅客刚好捡到，别提多高兴了。

          晴朗的冬日，这里也就成了孩子们冰上运动的天堂。一些中学生们大多玩速滑或花样冰刀，玩花样好的女生会有许多人围着欣赏。而大多数孩子们喜欢玩的还是爬犁和冰板。也有玩冰陀螺的，在冰上抽陀螺技巧要高一些。抽的好陀螺会经久不停，玩不好就会把陀螺抽出去很远。男孩子们觉得各玩各的爬犁和冰板不过瘾，就会有人挑头组织起来编成红蓝战队进行对决。爬犁上装上雪团，或包围、或偷袭、或撞击，久久分不出胜负。直战得个个头上冒着热气、饥肠辘辘，直到天黑才肯散去回家。

        ……

        峻美的家乡犹如一幅长卷，展不完，看不够。用我粗糙的笔墨，实在难以描摹出十分之一二。忽而，似往日夜深微醺之时，捧读《桃花源记》、《小石城山记》、《醉翁亭记》这些先人的大作，竟一时难以分清卷内卷外。

         然而，随着木材需求量的扩大和当地人口的增多，特别是人们观念的落后，重伐轻植，这美丽的山水就在人们的视野中不知不觉地走了样。一度，山岭也变秃了，河水也泛黄了，木材也少了，人才也外流了，迷人可爱的家乡变得萧条了。

         还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日益深入人心，促使家乡的面貌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特别是大海林局的“红松原始森林景区”、“八一滑雪场”、“雪乡雪舌景观”、“海浪河水上漂流”等旅游项目，更是享誉海内外。

         一日，家乡的天空布满了朝霞，那么奇丽婀娜！海浪河水清澈温顺，静静地流淌着！四周的群山满目苍翠，异常壮美！我家祖宅周围也是绿植掩映，硕果满枝。一颗特别高大的树上，结满了苹果、西红柿、茄子，而树根下还能挖出土豆和红薯！一些境内外的游客，还与穿着唐装宋服的家乡人和谐地走在一起……

         我急急忙忙地端起照相机，很想记录下这美好的一切。

         我实在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梦境？我一定要回家乡亲眼看一看！有诗为证：

         四面青山半雾遮，

         一条锦带落天河。

         迢迢千里归乡路，

         情寄亲人载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