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守住那份清苦
文/沈溪兴
今天读了【诏安乡讯报】《诗书酒与猪》一文中披露出来的有乡镇文学爱好者尽管满腹诗情,二十多年前曾因在乡里对村民谈诗不仅不被理解,反而受到村人戏谑为“你的诗不如我的猪”的令人深思情节。作者从当今社会中物欲横流、人心浮躁之竞名逐利的花花世界时代,引申触类解说出“穷书生不如富乞丐”的金钱社会世俗风气。“而今,诗文贬值,书法受宠。”文中论述“当今写字的也未必能诗会文”,例如一些所谓的书法家“不会作文,对古文化一知半解,文化积累和自身修养不足”,怎能“写出可以与古人相媲美的书法艺术作品来”?
想当年文墨不值钱,而今不论才情好坏都要沾上墨香,炒作名气目的就是为捞取金钱做基础,从书画界的今人那等俗不可耐的拜金潮流不难看出,如此书画精英凭藉几张经某某商业性操作的展评获奖的书法作品,便自诩书法或画技一流,于是乎个人书画恍若洛阳纸贵!难道书画条幅真的能等同金价吗!眼下许多附庸风雅的书画艺廊的热市显然就是最有力的反映。也许是见怪不怪吧,反正本人对此竟然麻木不仁、丝毫不感惊讶。
当然,不随波逐流者亦有之。其实,类似文坛人士当年坚守清苦而洁身自好的文化人不乏其人,我所熟知的已故沈光叔公便是乡绅文人之中能够甘居清贫的典型代表。
沈光,字照亭,南诏东城乡人,在1903年出生,卒于1993年,其生前是闽南地区知名教育家和诗人。
据说沈光叔公因出身贫寒,所以一生勤奋刻苦、虚心博学,如少年时期师从前清贡元吴梦沂学习古典文学,尔后就读福建第二师范,毕业时年仅22岁的沈光叔公即开始他为之奋斗终生的文教事业,从而形成在学术上十分严谨的高风亮节穆仪。
从曾经是沈光叔公的教学同事或授课学生许多回忆录的表述中得悉,沈光叔公在长期任职的诏安一中从事语文教学工作期间,爱生如子、谆谆善导,辛勤耕耘、育人不倦,因而教育成果累累;“他讲课突出重点,少而精,简洁明快,言必中的。关键处则设疑点拨,旁征博引,比较分析,使学生了然于心。” 赞誉之辞很是词符其实。
沈光叔公的教学注重讲练结合,每每如此地对学生的作文精批细改;而且依据学生们的个人特长,常常花费了很多业余时间给予指导鼓励,以激发或增进学生的写作兴趣和水平。因此,他执教的班级高考成绩斐然,如59届学生高考语文成绩榜列全省第二有目共睹,其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的成果有口皆碑,且蜚声省内外。
“沈光青年时代积极投身县新文化运动。民国13年(1924年)曾参与组织‘新青年社’,宣传新思想新文化。新中国成立后,满腔热情为党的教育事业奋斗不辍,其爱国、敬业精神,为社会各界所尊重,并多届被选为县人大代表和县政协委员、常委。1965年退休后,受聘参加《汉语大辞典》华东组编写工作,后又担任《诏安文史资料》主编、县文联顾问、漳州市诗词学会理事。”这是南大门县志里所记载着沈光叔公文史历程的真实写照:“…沈光工诗词,善书法,著有《照亭吟草》…”。
我有幸谒见沈光叔公,缘于沈光叔公是我师母的父亲、一个已退休多年的老教育工作者。记得我第一次去到他家,是老人家偶感风寒抱病在床的时候。遵师母委托,还在临床医疗实习的我,应诊前往其家作医疗处治。
沈光叔公的家就在南诏镇东城街水车街入巷道走廊中段,由于共一个城镇居住,相距不过几条长街、再加左转右弯拐过数个巷口的不远路程。而陪同带我一道过去的,是师母的大儿子;其时师弟还小,年仅十出岁;后来师弟在外公沈光长期的言传身教的熏陶下,步母亲后尘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并继承了外公的师道精神、从事同一所中学即丹诏一中的教学工作,鉴其扎实文字功底的特长,故曾被拔任本地区某县委书记随身专职秘书,有了少许寸进,这是后话。
外观沈光叔公的家,那是一座两房两厅的古老破旧平房祖屋,沈光叔公一家与其堂兄弟二户对半分别各自居住生活。走进沈光叔公的家,墙壁可见粉灰脱落斑斑;在客厅,虽陈设简陋,但一个掉了漆色的旧式立体书柜,则叠立着很多新旧书籍摆满其间、整齐有序,让客人有室雅何须大的联想;而几步之遥相隔着放置一套已陈色的古董式茶几与座椅;另外偏房的卧室内除了床具少设它物;整体上给人的感觉是一个非常普通清贫的民居家庭生活环境。
我随师弟走进沈光叔公的居室,从卧床上所见到的病中的老人家,是一位身材瘦小、说话慢声细气、为人谦和有教养的老知识分子的病弱形象,这让我记忆深刻。在相互礼节性寒暄了几句后便进入就诊话题。经把脉,结合望、闻、问,四诊合参,症由营养不良、身体素虚,则抵抗力下降,复因近日气候异常,六淫中的风、寒、湿乘虚混杂侵袭入体而致病,故诊为外感风寒挟湿证。这就是中医学说所谓“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而致的病因。随着拟出疏风散寒、佐以化湿的治疗处方。沈光叔公听我条分缕析,频频点头,并赞同我上述的辨证论治。
通过几天的服药调治,沈光叔公病情日渐见好。后期恢复,依据“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的医理,给予加强能量营养为原则,提高身体正气,以巩固疗效。沈光叔公病愈之初再经后续疗养,身体逐渐恢复并焕发出了往日的奕奕精神。
从此,我也就成了沈光叔公家的常客;经常的光顾请教,面聆他老人家不厌其烦的解答和指导。在熟识后不断的接触中,沈光叔公的言行举止尤其是很多富含哲理的人生感悟让我受益良多。“后生者,不怕学非所用,只悔用时艺少。”他说:“不错,先贤提倡业精于勤。我以为人们掌握某一领域的专业固然重要,倘若趁年轻精力充沛之机,在不影响专业的前提下学会多一些的技艺,不但能充实自身特长和学识,而且将对以后日的一生多出许多生存活路!道理很简单,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单一干一专业,例如土水工的粗活,每天的劳作倚靠工匠的指点与派活以维持生计虽不太费事,但一旦离开了工匠头领则生活便难以保障;所谓‘放下竿就划桨”,所以世间永远饿不死多才多艺的人!”沈光叔公毕生于教育事业,可他老人家对家乡老百姓艰辛的生活体察和入微关注由此可见一斑。
有一次造访,谈到有关人的天赋与迟笨的话题,他讲解道:“人世间的确存有天赋差别,这在史书上也多有记载。以今天学堂里的小伙子们有偏强数学、有领首国文、历史,更有擅长书画科目等课程的学习情况便可以证实。但是,人的天赋不是绝对而是相对的,可以在某些状况下发生改变。”
停顿下来喝了一杯茶水,他接着解释着:“打个比方,一个具有天赋特点的人,如果努力到一定程度后因某种原因的影响而放弃进取,那这种半途而废的‘天赋’便不会有特长的成效;反之,一位仅具普通智商的人坚持不懈地努力提高,终究有一天也会结出出类拔萃的天赋成就,这就是勤能补拙!即使是迟笨的大器晚成也具天赋性质。”
由于这次谈兴正浓,不觉已过开午餐时间,沈光叔公盛情请吃便饭,桌面惟俭朴的稀粥素食咸菜。当我用筷子挟起其中的炒豆送入口,满腔滋生孔乙己“剩下不多了”的十足穷秀才味道。
时至今日我还在想,假如沈光叔公有幸生逢文艺书画倍受青睐的此刻,是否还会清守一个正直文化人的傲骨原则而不被时俗合污所同流?结果还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瞎猜,因为,我看过始终自觉不沾烟酒的沈光叔公最常书写的书法字幅,就是题用鲁迅先生的七律诗《自嘲》;老人家那手柔中见毅并济带着脱颖大气的行楷书体,挥毫落笔一气呵成,遗世不多的墨宝“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书法作品,正是扬清激浊的见证。
写到这里,我不禁脸红了;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羞色,也替那些还在书画市场经济里津津热闹为之拼命抬价的所谓书画家们相形汗颜!
文本来源--
《沈溪兴闲情偶记集》旧稿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