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姚三余 1星期前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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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洼中学的后山坡有片竹林,第三节晚自习的铃声一响,初二(3)班的林晨曦准会揣着半块干硬的玉米饼子往那儿跑。竹林深处藏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他偷偷攒的零钱,一毛两毛地叠得整齐,像他课本上一笔一划的字迹。

这秘密他守了三个月,直到新来的语文老师叶晚晴发现。

叶晚晴是九月初来的,师范刚毕业,扎着马尾,笑起来左边有个梨涡。她第一次点名,念到林晨曦”时,台下半天没动静。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一个穿洗得发白蓝布褂的男生慢慢站起来,头埋得低,露出的脖颈晒得黝黑,手指不安地绞着袖口——那袖口磨破了边,缝着块颜色不搭的补丁。

林晨曦叶晚晴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放,声音轻得像风,“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粉笔灰味,叶晚晴从抽屉里摸出个苹果,递过去:“我看你上课总走神,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林晨曦没接,也没说话,只是把补丁往身后藏了藏。叶晚晴也不逼他,又把苹果往前递了递:“拿着吧,我妈刚寄来的,甜。”

那天林晨曦没说一句话,却把苹果揣回了家。他娘卧病在床,爹去年冬天上山砍柴摔断了腿,家里的重担压在十四岁的他身上。每天天不亮,他要先去村口的砖窑搬两个小时砖,再赶去学校上课;放学后得去地里割猪草,晚上还要给娘煎药——第三节晚自习,他总饿得心发慌,只能溜去后山坡啃玉米饼子。

可从那天起,叶晚晴的课上,林晨曦的桌角总会多些东西:有时是块夹着豆沙的米糕,有时是颗裹着糖纸的硬糖,最难得的是一次,居然放着个温热的煮鸡蛋。林晨曦起初不敢动,后来发现叶晚晴从不提这些,只是讲课的时候,眼神总往他这边飘,像春日里的阳光,暖得人心里发慌。

变故是在期中考试后发生的。

那天发完成绩单,班主任老周把叶晚晴叫到走廊尽头,脸色难看:老师,你得管管你班的林晨曦”他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老师,我想退学,砖窑的王老板说给我算成年工的工钱。

叶晚晴攥着纸条,指节泛白。她想起林晨曦作文里写的:“我想考县里的高中,想带娘去看城里的医生,想让爹不用再那么累。”可现在,这孩子要放弃了。

她冲到教室,林晨曦正收拾书包,蓝布褂的肩线垮着,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你跟我来。”叶晚晴的声音有点抖,拉着他就往后山坡走。竹林里的风呜呜地响,叶晚晴指着他藏铁皮盒子的地方:“那里面是什么?”

林晨曦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慌乱,转身就要跑,却被叶晚晴拽住。“你说啊!”叶晚晴的眼泪突然掉下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晚上溜出来,不是偷懒,是饿;你桌角的东西,你不吃,偷偷塞给你娘;你攒钱,是想给你爹买副新拐杖,对不对?”

林晨曦愣住了,眼泪砸在地上,砸出小坑。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原来,老师什么都知道。

“可你为什么要退学?”叶晚晴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就因为这次数学没考好?就因为王老板给你成年工的工钱?林晨曦,你告诉我,你作文里写的梦想,都是假的吗?

“不是!”林晨曦吼出声,声音嘶哑,“可我娘的药快没了,我爹的腿又疼了,我不能再拖累他们了!”他打开铁皮盒子,里面的钱散出来,一毛两毛,还有几张皱巴巴的五块十块。“这些钱,不够买药,不够买拐杖,我只能去搬砖……”

叶晚晴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塞到他手里。信封很厚,上面写着林晨曦助学金”。“这是学校给你的,”叶晚晴别过脸,声音有点哽咽,“每个月都有,够你娘买药,够你买早饭。你不用去搬砖,也不用退学,好好读书,行不行?”

 林晨曦捏着信封,眼泪把信纸打湿了。他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学校助学金——叶晚晴每个月的工资,除了寄给乡下的奶奶,剩下的都塞在了这个信封里;他更不知道,叶晚晴为了给他争取减免学费,跑了校长办公室三趟,把自己的教师资格证都押在了那儿。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轨。林晨曦不再溜课,桌角的米糕和鸡蛋还在,只是他开始主动跟叶晚晴说话,问她课文里的问题,把自己写的作文念给她听。叶晚晴总是笑着听,偶尔打断他,说“这里可以改得更好”,然后在他的作文本上画个大大的红勾。

可变故又悄然而至。

十二月的一天,天降大雪,山洼中学的教室漏风,叶晚晴在课堂上突然咳得厉害,捂着嘴,指缝里渗出血丝。林晨曦坐在台下,心揪得疼。他想起前几天,他去办公室送作业,听见老周跟叶晚晴说:“你这病不能再拖了,得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看,不然会出事的。”

那天晚上,林晨曦没去后山坡,而是偷偷跟在叶晚晴后面。叶晚晴住的宿舍是间旧瓦房,窗户糊着塑料布,风吹得哗啦响。他看见叶晚晴坐在桌前,就着昏黄的灯光,一边咳,一边批改作业,手边放着个药瓶,标签上的字他不认识,只看见她吃了两片,又继续改。

林晨曦的眼泪又掉下来。他想起叶晚晴给他的信封,想起她桌角的米糕,想起她讲课的时候,明明咳得难受,却还笑着说“没关系”。他突然明白,叶老师的病,是累出来的,是为了他,为了班里的学生,累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林晨曦没去学校。他揣着叶晚晴给的助学金,还有自己攒的零钱,徒步去了县城。他要去给叶老师买药,要去问医生,叶老师的病能不能治好。

县城的医院很大,林晨曦问了好多人,才找到呼吸科。医生看了他手里的药瓶,皱着眉说:“这是治肺结核的药,你家里大人呢?这病得长期治,不能断药,还得好好休息,不能累着。”

林晨曦的心沉了下去。他掏出所有的钱,给老师买了最好的药,又问清了注意事项,才往回赶。雪下得更大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鞋子湿透了,冻得脚发麻,可他怀里的药,却揣得紧紧的,像揣着个滚烫的希望。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下午。他看见叶晚晴站在教室门口,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看见他,就跑过来,拉着他的手:“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急死我了!”

老师,林晨曦把药递过去,眼泪又掉下来,“我去给你买药了。医生说,你这病得好好治,不能累着,不能再为我们操心了。”

叶晚晴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看着他怀里的药,突然就哭了。她蹲下来,抱着林晨曦,声音哽咽:“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

老师,林晨曦趴在她怀里,哭着说,“我知道,那助学金不是学校给的,是你自己的工资;我知道,你为了给我争取减免学费,跑了校长办公室三趟;我知道,你每天晚上批改作业到很晚,还咳得那么厉害……叶老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你了。

叶晚晴的眼泪砸在林晨曦的头发上,滚烫滚烫的。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原来,这孩子什么都知道。

那天晚上,叶晚晴在办公室给林晨曦讲题,手边放着他买的药。林晨曦看着她,突然说:老师,我以后不调皮了,我好好读书,将来考师范,也当老师,像你一样,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

叶晚晴笑了,左边的梨涡又露出来,眼里闪着光:“好,老师等着那一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晚晴的病渐渐好转,林晨曦的成绩也越来越好。中考那年,他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去报到那天,叶晚晴去送他,给他塞了个新的铁皮盒子,里面装着一沓崭新的钞票。

“这是老师给你的奖学金,”叶晚晴笑着说,“好好读书,别忘了你说的话。”

 林晨曦接过盒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知道,这又是老师自己的工资。他重重地点头:叶老师,我不会忘的。等我将来当了老师,一定回来,回山洼中学,给你当同事。

叶晚晴的眼泪又掉下来,笑着说:“好,老师等着。”

十年后,山洼中学来了个新老师,年轻,帅气,扎着马尾——哦不,是短发,笑起来左边有个梨涡,像极了当年的叶晚晴。他叫林晨曦,师范毕业,主动申请回母校任教。

他第一次点名,念到小禾”时,台下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站起来,头埋得低,露出的脖颈晒得黝黑,手指不安地绞着袖口——那袖口磨破了边,缝着块颜色不搭的补丁。

林晨曦笑了,从抽屉里摸出个苹果,递过去:小禾,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粉笔灰味,林晨曦看着小禾,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他把一个信封塞到她手里,上面写着小禾助学金”。“这是学校给你的,”他别过脸,声音有点哽咽,“每个月都有,够你买早饭,够你买文具。你不用怕,好好读书,行不行?”

小禾捏着信封,眼泪砸在地上,砸出小坑。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每天早上偷偷去砖窑搬砖,每天晚上溜去后山坡啃玉米饼子,偷偷攒钱给生病的奶奶买药——却原来,林老师什么都知道。

林晨曦看着她,想起了当年的叶晚晴,想起了那句“原来如此”。原来,有些爱,从来都不是秘密;原来,有些传承,从来都不会中断。就像后山坡的竹林,一年年长出新的竹笋,就像山洼中学的阳光,一年年温暖着新的孩子。

他知道,叶老师在天上看着他,一定笑着,左边的梨涡露出来,眼里闪着光。而他,会带着这份爱,继续走下去,像叶老师当年那样,照亮更多孩子的路。

原来如此,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接力,是一颗心温暖另一颗心,是一个梦想点燃另一个梦想。就像后山坡的竹林,风一吹,沙沙地响,像是在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编辑于2025-12-28 21: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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